天黑以后不要踩到沙
我住在上马台的时候,有一个女孩也住在上马台。我竟然在那里住了两年。
后来,那个女孩这样回忆她在上马台的生活:我每天推着自行车路过上马台的时候,有一个疯子在太阳下看书。
我的回忆是,每天每天,我坐在上马台打开书页时,就会有一个眼睛像猫眼的女孩,推着辘辘作响的单车路过。女孩会把瞳孔紧缩成一条竖线,漫不经心地望我一眼。
我为什么会在上马台住了两年,还自己没有觉察呢?是因为上马台有一道黄沙梁子吗?或者那个面目模糊的石人、那个被马缰绳勒出伤痕的冰凉石头,可以让人踩着跃上马背?可是也有人说上马台的那块石头只是一块洗衣的石头,上马台是山梁的样子。
上马台这个地方,后来建造了仓库,有卡车鱼贯出入,十分热闹。我没有考证过上马台这个地名,也没有想过去考证上马台附近那些奇奇怪怪的地名,比如王车营、段庄子,或者小卖庄、海湾村、景谷村、海拔桩、驻官营。这些村庄都长满了大树和仙人掌。
一条河把这些村庄连起来,还有路,那些人和驴和自行车,就是从这些乌黑发亮和随势赋形的泥路上走来走去,从一个村庄走到另一个村庄。过年的时候,还有一些头顶红布的女孩,从一座房子,走到另一座房子,变成女人。
有风的时候,我经常看到一个人,站到路中央去,细眯着眼睛,向远处张望。
他经常去,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。有一次我顺着他张望的方向看了半天,眼睛也被风吹得想要落泪。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空旷的上马台住了两年。
或者是因为上马台有一条流沙的河道吗?
流沙本来有美妙的形势,但水流失了,枯沙被风抹平,平庸的就如同石头的碎沫。是什么搅碎了坚硬的石头呢?是风或水吗,但风是形的,水都更柔软的拉拢十指都难以捧起啊。
沙里有许多故事。沙里头肯定有鬼,插一根树枝在沙里,水就会把树枝周围的沙冲走,但在沙里放一块石头,流水总是把石头下面的沙淘空,让石头向上游翻滚跌动。
沙滩上还会在清晨无人的时候,发现奇怪的脚印,即不是鸡爪的个字竹叶,也不是人的五趾错落,却是三深一浅的四指,中间还有蹼的印迹,且是独独一个,踩在沙滩中央,即不知来处,亦不知去向。那碧绿一潭的回水窝子,看着让人犯晕。夏天的时候,好些精壮的后生,赤条条从石堤上跳白浪,就再也没有起来。
是夏天的时候,上游的山地里降了暴雨,洪水像火车一样从河道里冲出来,带着啸音与白沫。那个夏天,石头的河堤都被卷走了,但沙滩还在,细沙有增无减,不知什么意思,让人顿生庄严。
好多人和我一样,一直觉得自己所看见所想到的事情都还太少,于是有人下到枯水的岩洞里去,看到了人们看不到的厅堂,看到黑暗的地方生长了习惯黑暗的动物,那些蝙蝠像鬼影一样在灯光里飞。人们下到三丈五丈,灯光为之黑暗,却听到了泉水像铃铛一样流动,比任何一种音乐都来得动听。但是地下河里,却没有沙。在那里,水不看不见只能听见,看见的是一种鱼,无眼无翅,身体透明,它的像青苔一样摆的身体,不正是水的形状吗。
上马台还住着除了我女孩以外的几百号人,他们中间也有一些试图过来和我一起晒太阳,但他们最终没有靠近。等我离开上马台以后,我梦见自己在一个阳光发白的正午,回到他们中间,但他们看不见我,他们说,坐在石头上看书的那个人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。他来的时候,那个女孩也来到上马台,他走以后,那个女孩也随后离开,他们是一对夫妻吧。
可是,我是不认识那个女孩的啊。
我又看到那个经常在黄昏跑到大路中央去伫望的人,他已经离开村庄,在流沙的河道里搭了一个茅草的窝篷。人们说,他是我和女孩离开上马台后,从村庄里出走的第三个人,他离开村庄的时候,告诉人们,他将要到河道里去数沙。
但是有人怀疑那个去河边居住的人是听信我的话,他们猜想我坐在石头上整天看书,在书里读到了上马台只流沙不流水的河道里有砂金,他们突然发现那些沙粒原来都很金黄,于是他们到河道里往自己家背沙,挖很深的地道,把沙都储藏起来。
当人们把河道挖的千疮百孔的时候,他们却发现那个搬到河道里去的人,手里没有一粒沙。他坐在恶毒的阳光下面,双眼凶猛的盯着面前的沙地,突然,他用指一划,沙面就留下一道印子。他盯着那道印子看了一下,随即用另一只手上的树枝把沙子抹平。
他一直重复着那个动作。可是,他每一次划的线,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。
他疯了。但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,村庄里的人们觉得受到欺骗,把那个数沙的人摁倒在沙窝子里暴打了一顿,从此看沙子也不再是金灿灿的。
那个被暴扁了数沙的人,不再在面前的沙地上划线,而是用沙堆砌房屋,往往刚砌到一层半层,就訇然坍塌。
不久之后的一个夜晚,这个数沙的人,半夜里突然从河道跑回村庄,暴死在面目模糊的石人前,嘴里塞满了沙子。
人们都把地窖里的沙子清理出来,倒回到了河床上,而且一提到沙了,都惶恐不安。他们说,水里有水鬼,沙里也有沙鬼的。水鬼总有绿色的长发,温柔的缠绕住人的腿,让人再也挣脱不了。但沙鬼是让人数沙,你总要碰到沙,特别是天擦黑的时候,他们就让你数沙。
我离开上马台以后,人们对沙充满了恐惧。可是这一切似乎和我又毫无关系。
为什么会这样呢?
我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去到河道里数沙,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怎么就突然离开了上马台,我不知道为什么。我的回忆是,每天每天,我坐在上马台打开书页时,就会有一个眼睛像猫眼的女孩,推着辘辘作响的单车路过。女孩会把瞳孔紧缩成一条竖线,漫不经心地望我一眼。
那个女孩也会这样回忆她在上马台的生活:我每天推着自行车路过上马台的时候,有一个疯子在太阳下看书。
也有人把我当作那个去河道里数沙的人,他们的孩子的孩子,在传说里就会把我等同为那个数沙的人。
就是我住在上马台的生活。我住在上马台的时候,有一个女孩也住在上马台。我竟然在那里住了两年。
当人们唤回曾经走失了的回忆时,不知道会不会,有没有察觉:过去的那些,长得茁壮了或者干瘪了?
一种生活,不同的记忆,会变化的记忆。
一段日子,就是一段历史,一段浑浑噩噩的历史,一段可以在不同时间以不同口径被修改并复述出来的‘言之凿凿’的历史。
文章充满了幻觉的超凡能力。我喜欢这种幽冥之气。我喜欢文章里弥布的疯癫气质。
我还是有很多不理解之处。能不能说说你写这篇文章时心里想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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